生活札記 | 我的母親
來源:濰坊晚報 發(fā)布時間:2023-05-11 09:54:36
我的母親
□李楊
漫天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宿,整座城市變成了雪國。夜里的雪下得靜悄悄的,,儼然無聲的背景,,街道空曠,令人有一點迷茫和感傷,。
我按捺下情緒,,走進單人病房,窗簾和床單都是淡藍色,,被晨光一照,,像是透明的。
病床上的母親枯瘦如柴,,干癟的下頜努力吞咽著打成糊的食物,,左胳膊不能動彈,右手緩慢地不停握拳,,松開,,再握拳。
手指的監(jiān)控夾松了,,我?guī)退o上,。
她說,你把我搖起來,。
我走到床尾,,搖了幾下,又跑回去給她墊上枕頭,。
她說:“你咋瘦了,?”
“媽,我沒瘦,。”我說,,心里的悲傷涌上來,“您瘦多了”。
“不是年少時和土匪拔轱轆兒的勁了,。”她說,,“我想回家”。
回家,,說的是老家,。
資料圖
那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,上世紀20年代,,母親生于此地,,姥爺是一名教書先生,家有幾畝薄田,。母親六歲那年,,一群土匪闖入家中,搜羅一空后綁了姥爺,,扔下一句“拿銀洋來贖”,,揚長而去。
姥姥賣掉了所有田地和房屋,,又顛著小腳四處借貸,,湊夠贖金將人帶回,姥爺已奄奄一息,。
那時母親正第N次為纏足哭鬧,,過來的族老看看嗷嗷待哺的舅舅、尚在襁褓中的小姨,,對著姥姥求助的目光,,長嘆一聲:“家里總得有個下地干活的,老大的足不纏也罷,!”
母親逐漸長成了彪悍的女子,,莊稼地里的把式樣樣精通,百十斤的擔(dān)子輕松上肩,。一次,,家里進了兩個土匪,搶了僅存的一瓦罐糧食,。母親急了,,上去和土匪撕扯,三個人在場院里轉(zhuǎn)圈,,瓦罐“咣當”一聲摔了個稀碎,,土匪瞥見母親赤紅的雙眼,啐了一聲“晦氣”,,走了,。母親叫出躲藏的舅舅和小姨,,把地上摻了土的糧食一粒一粒撿回來。
到了成家的年紀,,媒婆瞅著母親結(jié)實的身體和一副大腳板,,介紹的對象不是老丑就是喪偶,姥姥唉聲嘆氣,,母親卻說:“俺偏要尋個又俊又年輕還有學(xué)問的,!”
后來,母親嫁給了父親,。父親身材高大,,相貌堂堂,,上過洋學(xué)堂,,懂中醫(yī),會唱戲,,是十里八鄉(xiāng)出了名的美男子,。戰(zhàn)爭年代,父親棄醫(yī)從軍,,經(jīng)歷過抗日戰(zhàn)爭,、解放戰(zhàn)爭、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,。
窗外雪花飛舞,,室內(nèi)暖氣烘得熱熱的,母親乏了,,靜靜地望著我,。
我是老生子,上學(xué)時,,不識字的母親面容蒼老,,頭發(fā)已全白;而同學(xué)的家長大都年輕,、受過正規(guī)教育,。母親因為自己不識字,只要見到帶字的,,哪怕是被丟棄的小紙片,,也會撿起來,把紙壓平,,碰到人就問寫的是什么,,有沒有用。母親嗓門大,,說話不會拐彎,,有些家長就悄悄笑話她,。
母親問得最多的是我,我正值叛逆期,,經(jīng)常會不耐煩,,不喜歡她的大嗓門,更不喜歡她撿破爛,,問我,,我就回“說了你又不懂”。
當時有一位劉姓鄰居,,女兒智力發(fā)育遲緩,,和我同校,母親就讓我每天上下學(xué)護送對方,。我那時玩心大,,心想,老媽真愛管閑事,。直到我為人母,,不由喟嘆,不如母親多矣,。
母親90歲時依然身體硬朗,,聲音洪亮。晚年喜歡看電視節(jié)目,,看見跳芭蕾的,,就說“這些小嫚光著打傘”;遇到戰(zhàn)爭片,,說“俺去棒子地給黨員送過飯,,俺算地下黨哩”。她尤其喜歡書畫頻道,,讓我買來紙筆字帖,,趴在桌上一點一點描紅。去年,,母親的身體急轉(zhuǎn)直下,,一向自理的她躺在了病床上。
“雪停了,。”她望著我,,聲音嘶啞:“啥時候都要努力活著,,我會保佑你的,。”她右手緩慢地不停握拳,松開,,再握拳,。
剛剛遭遇人生低谷的我淚流滿面,。母親總能讓人感到力量。
雪融春歸,,春暖花開,。然而,母親已經(jīng)不在了,。
責(zé)任編輯:平小娜